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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在线记者 边钰
重庆市城口县北屏乡的大巴山深处,漆树成林,一栋二层楼高的老木屋孤独地坐落在不远处,这是法国艺术家文森·漆的工作室。
从法国到中国,从成都到重庆,从歌乐山到城口县,这位痴迷于漆艺的法国人,孤身前往中国,一路追寻中国传统的漆文化,长达15年之久。日前,这件由成都市广播电视台全媒体新闻中心(国际传播中心)Chengdu Plus团队原创制作的纪录片《寻漆中国的法国漆匠》,获得由中国外文局举办的2022年第四届“第三只眼看中国”国际短视频大赛《身在中国,纪录你我》单元一等奖和最佳摄影奖单项奖。
文森·漆
文森·漆为什么要来中国做大漆艺术创作,甚至亲自去尝试很多人避而远之的割漆?又是什么能让这位异国他乡的艺术家坚守15余年?2月10日,记者联系上纪录片总导演卢敏及团队,聆听拍摄背后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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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漆“苦”旅
2020年8月,因为一次大漆非遗项目拍摄,卢敏与法国艺术家文森·漆初识。从法国只身前往中国,探寻漆艺,一呆就是15余年,这样的经历,让卢敏觉得很“新鲜”。
中国是世界漆文化的发祥地之一,从新石器时代起,中国人就认识了漆的性能并用以制器。在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木胎朱漆碗,距今已有六千多年;三星堆遗址中,生漆就被当成黏合剂,用于金面罩和青铜头像的黏合。不过,随着大漆文化日渐式微,漆艺也逐渐变得小众,甚至冷门。
一位法国人,却闯了进来,他跨越千山万水,一头扎入这项冷门事业。在这个人物经历的横切面里,又有哪些中国故事涌动?
带着这些疑问,卢敏决定跟拍文森·漆在中国的故事。2021年8月,他与团队开车7个多小时,抵达重庆大巴山脉。此时,文森·漆约好当地的割漆匠邹永贤等人,准备第二天上山割漆。
天然的生漆,极易使人过敏,造成皮肤红肿溃烂疼痛,使得很多人对割漆避而远之。文森·漆却不以为然,在他眼中,这是一种“美丽的诱惑”。
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,文森·漆和割漆匠们沿着小路上山,在近漆树的密林驻扎。次日凌晨3点,黢黑密林,万籁俱静,他们斜挎竹篓,踏上割漆之旅,仅有头顶微弱的探灯发光。“每年四月到八月,是割漆的最佳时间。日出前则是割漆的最好时辰,日出之后,漆液流速会变慢很多。”文森·漆解释。
文森·漆攀上数米高的漆树
只见探灯在漆树上缓缓攀升,割漆匠熟练地攀上数十米高的漆树。为了拍到最佳角度,卢敏也爬上树,往下一看,觉得头眩。镜头里,漆树的树皮被斜割成月牙形的小口,露出里层的木质,生漆沿着割开的口子边缘流出来。割漆匠用长约10厘米的叶形容器,插进口子下方,让生漆慢慢流入容器中,一两小时后便可收漆。
刚流出的漆液呈灰乳色,与空气接触后氧化变成栗壳色,干后呈褐色。“白赛雪,红似血,黑如铁”,就是说天然漆从液体状态到氧化干固后,色泽由浅到深,最后形成坚固的漆膜。
割漆
尽管已数次割漆,文森·漆却并不那么熟练,他跟着邹永贤练习割漆的刀口切法。此前,他也曾在割漆时,不慎沾染生漆,红肿的皮肤疼痛难耐。而后,溃烂的皮肤长出新肉,这样的经历却加深了他对这种美丽材质的认识。“作为艺术家,只有无限接近材料,才能感受到材料背后的东西。这种深入的靠近和理解,是创作的基础。在法国,传统制漆是空白。”也正因此,文森·漆来到中国,辗转成都、重庆等地,一路寻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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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中不知年
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、美术品等,一般称为“漆器”。它一般髹朱饰黑,或髹黑饰朱,优美的图案在器物表面构成一个绮丽的彩色世界。
到了文森·漆这里,他跳出传统漆艺的束缚,不拘一格进行着漆艺创作。比如,他将人们常见的麻袋和漆艺结合,麻袋褶皱的肌理映衬在打磨的金箔之下,如洒满阳光的山峦,又如极富流动性的海浪。中间衔接部分则以大漆自身的色泽变化,展现着生命孕育的初始形态。
文森·漆的作品跳出传统,别具一格
这样另类新潮的作品,却是在一个极富中国传统美学的工作室里创作而成。卢敏将这样的反差收入镜头,冲突感由此产生。文森·漆的工作室是一间木质小屋,打开门就可以看见重峦叠嶂,风起云涌、日升日落,远离尘世、宁静祥和。门外的山水画,和门里忙碌的文森·漆意外融合,生出一股闲云野鹤的恬静。
文森·漆将家和工作室安置在乡村,门外风景富有中国美学。
文森·漆的日常里,时间仿佛消融。他学划篾条、编竹篮、做编织,甚至研究夏布纺织……他也尝试将漆涂在不同材料的表面,使其固化。有时,作品光是涂层就超过五十多个步骤,有的涂层一个月才会干,然后要用小石子打磨一天,再抛光、打磨、调试……大多时候,卢敏就这样静静记录,以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,去展现一个异国他乡人热爱中国传统技艺的鲜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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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“第三只眼”看
纪录片的共情之处,就在于真实记录,也就是“第三方视角下的中国故事讲述”。因为取材于地域性的话题,卢敏的创作曾受到一定局限,特别是纪录片的拍摄,要想在熟悉的环境中找到陌生点很难。文森·漆却让卢敏看到了一个新的可能,跳出去,以第三人视角来看见、来思考熟悉地域下的多面色彩。
文森·漆和和当地割漆匠在临时搭建的小屋里休憩
在拍摄过程中,卢敏团队和文森·漆一起,在雨中的大山里徒步数小时,只为前往割漆林。夜宿深山、早起割漆、围火唠嗑……在高速运转的时代,另一种生活面貌真实存于巴蜀一角。在割漆前一夜,当地割漆匠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文森·漆。兴起时,割漆匠唱起了如今难寻的割漆山歌,“五月是端阳,乖姐劝小郎,来年莫把漆山上……”这些细节,都被静静守在一旁的卢敏抓拍下来。
纪录片拍摄借鉴了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提到的当事者意识,即站在一种所谓“中立客观”的情感的对面,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目光。“不能为了共情而共情,而应该保持对问题的思考。”这样的理念,让卢敏在拍摄中,并不刻意捕捉表面化的喜怒哀乐,激发浅层次的情,而是一直带着疑问,与文森·漆共同生活,设身处地理解他和漆艺、和生活村子的联系,带着这种理解之后,再进行客观记录。
割漆匠整理割漆工作
在拍摄中,卢敏慢慢也理解了文森·漆所说的,艰苦的收漆过程和收入不高带来的漆匠缺失,最终会影响漆器艺术的持续性,这是时代发展过程中值得关注的话题。因为这样的思考,卢敏团队在片子中用了大篇幅呈现漆匠收漆的过程,也用很多细节去刻画文森·漆对大漆原材料的珍爱。
在片中,很多和文森·漆相关的川渝人,也被呈现出来。文森·漆的妻子肖蓉是四川人。她从农村出走,却又决定返回乡村。在居住的乡村里,她开设美育课程,为山里的孩子打开一扇美学世界的大门,并手把手教孩子们做工艺作品……
文森·漆妻子和乡村孩子合影
作为纪录片里和文森·漆相关的人物——邹永贤是当地很有本事的漆农。在邹永贤大半辈子里,都与漆打交道,种漆苗、割漆、卖漆……从文森·漆第一次寻漆至此之后,二人也因漆结缘,成为了惺惺相惜的老朋友。他吐露,要为了一斤漆千里迢迢地走上一百里路,往漆树上割一千刀口子,而即使这样,一棵树一年也只能产约1斤漆,因此才有“百里千刀一斤漆”一说。真实的细节,永远最为动人。在纪录片播出后,引发了网友的共鸣,有网友动情留言:“割漆匠的坚守,守护漆艺的艺术家,像极了黑夜的火苗。”
在卢敏看来,文森·漆的故事,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。这个视角里,有外国艺术家将中国文化带到了国外,更将传统文化与西方思想结合,带来了新的气息;也有乡村文化振兴、就业选择的多元、梦想的炽热和纯粹、手艺人的坚守等这些和时代相关的议题。他们交织在文森·漆的寻漆之旅,生动展示巴蜀日常,成为当代中国面貌涌动的浪花……
(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